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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
贝拉自己也说不清。她只知道,打开数据后台时,那种冰冷的刺痛感越来越频繁。“乃琳的舰长数又破纪录了”、“嘉然的切片播放百万了”、“乃琳的礼物榜今天又是第一”。消息栏里,运营报喜的信息跳跃着,那些名字很熟悉,那些数字却很遥远。
起初,她只是更用力。练舞,一遍不够就十遍,汗水把练习室的地板浸出深色的水痕。选曲、想梗、设计互动……她对着镜子调整每一个微笑的角度,直到脸颊发僵。直播时,她用尽全部热情喊出那句“大家好!我们是A-SOUL!”,眼睛亮晶晶地扫过飞速滚动的弹幕,试图捕捉哪怕一丝只属于自己的热烈。
然而,数据曲线像一条疲惫的河,缓慢,平直,不起波澜。队友们的“再创新高”喜报像庆典的烟花,在她头顶的天空绽开,璀璨,却照不亮她脚下那方渐渐沉寂的舞台。同接人数、营收榜单……那些跳动的数字不再是成绩,而变成一面过于诚实的镜子,映照出一种叫做“差距”的残酷。
她开始怀疑。怀疑自己的舞蹈是否真的不够好看,怀疑自己的歌喉是否缺乏感染力,怀疑自己费心准备的段子是不是根本不好笑。每一个冷场的间隙,每一次弹幕稍显稀疏的时刻,都像一根细小的针,扎进她紧绷的神经。她看着回放,屏幕里的贝拉依然在笑,在跳,在努力地发光,可那光,似乎怎么也比不过旁边那几道日益耀眼的光束。
“是不是我……还不够好?”
这个念头一旦滋生,便疯狂蔓延。她失眠,盯着天花板,脑海里反复播放着直播的每一个细节,寻找可能存在的失误。她变得敏感,一句普通的弹幕“拉姐今天状态一般?”也能让她心神不宁许久。她甚至开始害怕组合直播,怕自己成为那个“拖后腿”的存在,怕观众的目光越过自己,投向更闪耀的同伴。
曾经的梦想舞台,铺着光洁的地板,如今每一步踏上去,都仿佛踩在棉花上,虚无,使不上劲。她想起最初站在这里时的心跳,那份单纯的、想要把最好的表演带给所有人的渴望,如今被冰冷的数字、不断的比较和自我诘问层层覆盖,变得沉重而陌生。
那天,又是一场华丽的团体演出。彩带落下,欢呼如潮。队友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,庆祝又一次的成功。贝拉站在沸腾的喜悦中央,嘴角习惯性地上扬,心里却一片寂静的雪原。她忽然清楚地意识到,那个曾经只要跳舞就会快乐的自己,那个相信努力一定会有回报的自己,已经被遗落在某个追赶的路口,再也找不回来了。
不是不爱了,只是撑不住了。
不是怨恨谁,只是无法再面对那个在比较中日益模糊和萎缩的自己。
退出决定在心底落定时,出乎意料地平静。没有戏剧性的崩溃,只有漫长的、精疲力竭的潮水退去后,露出的、空旷而真实的沙滩。她提交了申请,处理流程安静而迅速。最后一次直播,她没有说太多,只是深深地鞠躬,比任何一次都要久。
“谢谢大家,陪贝拉走到了这里。”
她关掉摄像头,也关掉了那个名为“贝拉”的、曾灌注她全部心血与悲欢的虚拟外壳。身后的喧嚣与辉煌,依旧属于A-SOUL,而前方无声的黑暗,终于百分百地,属于她自己。离开,不是败逃,而是一场始于自我怀疑、终于自我诚实的,漫长而孤独的毕业礼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